夜晚的台北條通區，各家燈火陸續點亮，小吃攤販推著車子聚集巷口，燒菜香味混著朦朧的乾杯聲傳出街頭。第一次來這裡，覺得好像一腳踏入異世界，燈籠下奇形怪狀的日文字沒一個看懂，街燈下來往的人也是形形色色，與一片浮動的城市光暈混融在一塊。
說到條通，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酒店很多、龍蛇混雜，善良人家晚上最好別在此逗留。但堪稱台北觀光重地的條通區，真實面目又是什麼呢？
席耶娜，25 歲就進日式酒店工作，至今已累積了十幾年的條通經驗。她從一個打卡上班的小女生，到成為最盛時期曾一手經營條通四家店的老闆娘，一路走來，她閱人無數，有好的有壞的，而這些人與人之間的故事，也點點滴滴嵌入靈魂，塑造出席耶娜這樣一個條通人物。
一個平日午後，我到她的酒吧 Bar Nine，聊聊條通與她的故事。
「酒店賣的是愛情，酒吧賣的是友情。」
席耶娜是高雄鳳山人，最早在百貨公司當櫃姐，當時為了支付瀕臨崩潰的卡債，她決定到條通酒店去應徵小姐。
一開始，她做好了可能會面對性交易的心理準備，還好當時帶她的幾位大姊提點她不必這樣做，並灌輸她許多正確的為人處事觀念，後來回想起，她認為這是自己為什麼有機會從酒店小姐轉型成老闆娘的重要原因。
「台式酒店跟日式酒店的玩法不一樣，那日式酒店跟日式酒吧的玩法也不一樣。」席耶娜指出，「日式酒店賣的是愛情，日式酒吧賣的是友情。」
從前在酒店工作時，席耶娜說要在當天晚上就讓客人愛上妳，要討日本客人開心，背後需要付出的時間心力不容小覷。除了必備的日語能力外，應對進退間還有許多眉眉角角要注意。
「細節很多，像是妳一坐下來手就要放客人大腿上，幫客人擦酒杯時只能擦下面的 80%，不能擦到他嘴巴會碰到的地方，然後妳用的杯子一定要比客人的小，乾杯的時候，杯子也要去敲客人杯子的下緣。」
後來走出酒店，轉去酒吧工作後，席耶娜說真的輕鬆多了。現在不必時時拘泥於旗袍小禮服，平常穿輕鬆點也沒關係，喝酒聊天的禮數也不需要那麼複雜。
雖然現在許多酒店都紛紛轉型成一般的酒吧，但形式依舊是以女性服務者為主，不過中心價值變了，感受也不太一樣。「在酒店時賣的是曖昧，現在在酒吧賣的是友情，比較沒有說謊的負擔。」席耶娜坦言。
日本客人到台灣來，晚上到她的店喝酒，整間店熱熱鬧鬧聊的都是哪裡好吃，哪裡好玩，要是覺得投緣，大夥隔天可能還會一起約去郊遊吃飯。「我覺得我們這邊是外交第一線，」席耶娜翻著吧台上擺著的台灣旅遊書邊說，「我們把客人當朋友，他們也很喜歡說來台灣玩時，能有一個他熟悉的地方，有認識的人在。」
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：「在條通，我學會一視同仁。」
條通區範圍，大概是長安東到南京東，新生北到中山北，席耶娜說這是全台灣文化最多元、性別最包容、語言最多樣化的聚集地，無論是本國人外國人、男同志女同志、男公關女公關還是第三性人士，都能在這裡找到溫柔歸屬地。
在條通夜晚打滾這麼多年，見過了各形各色的人物，席耶娜說自己學到最重要的，就是不憑外表看人。
「記得有次店裡來了一個背包客，他來台灣住那種一個晚上 400 塊的旅館，但在我們這邊他就花了快 3000 多塊，還跟我們說這是他來台灣最開心的一個晚上，這個誇獎讓我很開心很滿足，」席耶娜回憶到，「那有一次是來一個全身名牌名錶的客人，帶出場店的小姐一起來，結帳時看到 1000 多塊就在那邊唧唧歪歪，盧到最後他旁邊那個妹妹還不耐煩說『我付我付』。」最後她感嘆，「所以人不能看誰有錢就對他好，有錢人家的錢又不是你的錢。在這裡，我學會對人要一視同仁。」
但在這裡遇到貴人也是有的，席耶娜說，會有現在 Bar Nine 這間店，其實也是因為一位日本客人的投資。「有次一夥人去淡水玩，那個日本客我才見第二次面，他問我有沒有想開第二家店，我說有錢當然開啊，他問我大概多少，我說大概 500 萬日幣吧。」席耶娜說。沒想到，這位日本客第三次來台時，對方女友直接叫她到某飯店某號房見面，她一開門，發現對方準備了 500 萬助她開店，皮箱攤開全是現金。
「一開始覺得很怪啊，到底想幹嘛，想玩 3P 也不用那麼多啊！」席耶娜開玩笑說，「那筆錢我放了好久不敢動，後來熟了才拿來開店，現在營收都會和他分，他每兩年才來台灣一次，平常很少聯絡，也很少管控。這大概是我收過最大的禮物吧。」
「男人最難忘的三種女人，是這三種。」
條通人生豐富，但無論是「酒店小姐」還是 “Bar Girl”，這些職稱在一般人耳裡聽來總有些不單純，有些爭議性，席耶娜說自己一開始也不敢告訴家人。
「但做這個，有家人支持最重要。」當時為了讓家裡人了解，工作半年後她帶媽媽到店裡來看她上班，「我媽看發現真的沒有什麼，還看我學日文學插花，就同意我做這件事，現在客人有時會來約我媽一起吃飯。」席耶娜笑說。家人認同了，但情人可以理解嗎？
席耶娜目前和一位工程師男友穩定交往，但她卻沒有因為人女友而考慮改變事業道路，「要廢話就分手，我怕哪裡找不到男人！」她豪邁雙手一攤。
只是從一開始的懵懂少女，到現在獨當一面的酒吧老闆娘，席耶娜看男人的眼光也從青澀變得世故，「進酒店前完全不懂男生，是後來遇到各種階級背景的人後才開始懂，」她說，「這行做久了，會發現沒有好男人，只有適不適合自己的男人。」
席耶娜認為，男人必須被訓練成適合自己的人，至於如何經營一段感情關係，她提出了「黃金三點」：第一，不要在親朋好友面前說對方的壞話，而是要替另一半做面子，不然日子久了，身邊人會真的覺得妳男友是個壞人，跳到黃河都洗不清；第二，要不間斷用話術去催眠他，不僅要在他面前讚美自己，還要他開口認同，「你要問，你知道你是我的誰嗎？你是我的寶貝。要這樣問，讓他參與，而不只是單方面的去讚美他。」
最後，席耶娜說男人最難忘的女人有三種：「初戀、床上功夫最合的、花他最多錢卻得不到的。」
她說，「你要從小地方開始時不時跟他拿錢，撒嬌說明天燙頭髮 3000 塊，太多？不然給一半，然後 2000 塊幫我繳手機費…… 還要去精進自己，例如去看書，練習凱格爾運動，去學怎麼口交，怎麼 enjoy 性愛，裝高潮……，這些妳都做了，他怎麼可能還離得開妳？」
無論你同不同意席耶娜的想法，這多年精煉養成的「馭男術」，的確帶她走了很遠的路。
訪問結束時，條通的夜晚才剛要開始。
席耶娜用專業的日式風格向我鞠躬道別，臉上的笑容與四周溫潤的夕陽色彩混在一塊，我嘴中還有一點她調的蜂蜜檸檬那溫溫甜甜酸酸的味道。
我想夜晚繽紛絢爛的條通人生，也是這樣溫溫，甜甜，酸酸的吧！
Urban Animals 都會動物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