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因為肺炎危機,我老是待在室內睡覺,做了很多輪廓模糊不清的夢。
我有很多夢像電影一樣,4K 畫質、劇情完整,而且充滿象徵意義,有時候睡醒時,反而覺得夢醒的世界非常無趣。分享三個怪夢:
被極權高官俘虜的新娘
我在一處黃土高地,四周槍林彈雨、煙塵瀰漫,熱帶高溫讓土摸起來燙燙的,而我因為連日的奔波逃跑,全身上下連鼻孔耳朵裡都積著沙塵,鼻涕在我的人中上凝固,我的膝蓋和手肘的紅色擦傷還在流組織液,赤裸的腳上新血與舊血互相覆蓋凝固,整個人隱隱作痛,我已經數日沒有睡覺,不眠不休地逃到了這裡。
敵軍在後面高速迫近,即將追上我。我四處環望,看見不遠處有許多黑漆漆的洞穴,於是我選了一個跑進去。陰影中,我勉強看到裡頭堆滿了一箱又一箱的貨物,有的還用防水布覆蓋著。我趕緊抓來一個麻布袋,躲到牆角,把自己藏起來。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,轉頭一看,才發現我腳邊竟然也躲著一個人,她和我一樣,身上蓋著防水布,瞪得大大的眼睛充滿無聲的恐慌。
聽見敵軍的聲音了。他們自知是佔上風的狩獵者,於是三三兩兩一派輕鬆、不慌不忙、態度輕佻地檢查這些洞穴。我聽見槍響與尖叫遠遠近近地響起,每一聲都是一個人的殞命。腳步聲進了。我屏住呼吸,從麻布袋的縫隙間,看到三個穿軍制服的男人走了進來,背光,我看不見他們的臉。
「沒人吧?」其中一人說。
「你確定?」另一人隨便在洞穴裡走了一圈,用指關節到處敲敲打打,像打音樂節拍一樣。
我大氣不敢喘一聲,我旁邊那個女孩,卻開始微微顫抖起來。
突然,其中一個士兵摸到了我的腳。「有人!」他驚呼。另外兩人一聽,馬上連開幾槍,我耳中嗡嗡鳴響,腦子一片空白,雙眼緊閉,沒想到幾秒後睜開眼,才發現子彈沒有打到我,而是全射進了我旁邊那位女孩的身軀。
我大聲尖叫,有人把麻布袋掀了開來,我緊緊盯著那個女孩,她嘴裡泊泊冒出鮮血,眼睛還是那樣驚恐地瞪得大大的。
突然,我聽見其中帶頭的那個士兵「疑」了一聲,他把我的臉掰過來面對他,我和他同時一呆…… 沒想到是他。在現實生活中,這個男人是一個曾經追過我的德國噁男,我對他的窮追猛打感到極度噁心。
「是妳!」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獰笑。接著他像對待獵物般,抓著我的腳踝把我拖出洞穴外,我吃了滿嘴的土,最後看到的,是那個女孩在黑暗中亮得寒傖的眼睛……
接下來故事快速行進。我被他帶回私人宅邸,被迫成為他的妻子。我每日吃好穿好、僕人服侍,受人尊敬,但我事實上被困在一個華麗牢籠裡,與外界斷了音訊,還得夜夜忍受被強暴的痛苦。
極權政府日復一日地運作著,我日復一日的麻痺。
多年後的一天,我「丈夫」給了我一個任務。他發現我的家族參與反叛活動,他要我告訴他我的族人的藏身之地,他好一舉剿清國家叛徒。
下一幕,我正走向藏在叢林深處的一幢大宅,監看的人發現是我,全都喜出望外,他們以為我早就死了,這下全都難掩激動,不疑有他,直接開了大門讓我進去。他們不知道,在我身後,在樹林之間,盤踞了無數跟著我來到此地的士兵,像蛇一樣,安靜而危險地靠近。
我的爸媽變得年邁,頭髮花白了,我的兄弟姊妹堂表家族全都在這裡,有人長大了,面孔成熟了,我都差點認不出來。他們見到我,有的哭有的笑,有的親吻我,有的拉著我的手。我和所有人聊天,問他們這幾年過得如何,聽聽期間發生的各種故事,久違的家庭溫馨與熱鬧,突然讓我死寂的世界變得很擁擠。
但在那談笑之間,我人卻不在此處,我在過去那座黃土高地上,在女孩因恐懼而圓睜的眼睛之前、在那座囚禁我的監牢中,在這座叢林大宅陰影幢幢的外面。
臨了時,我笑著說,我因為有任務在身,必須先離開,我還會再回來。家人們依依不捨地看著我往門口走去。闔上大門前,我不敢看最後一眼。只是關上門,然後走開。接著在我背後,答答答答的掃射聲崩裂空氣,我的家族血脈,到此全數斷裂。
醒來後我想了很多,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是這樣的結局。
或許我覺得那樣的世界不值得活,或許我已被「惡之平庸」給同化,或許我只是自私,擔心不聽話會被「丈夫」殺害,或是我根本已經瘋了。
但夢裡的邏輯可能根本不重要,唯一確定的是,原來我當初對那德國男厭惡程度如此之高,竟然還做了這樣一個有點納粹感的夢,滿荒唐的。
和死神交換一支香菸
夢見我即將死去。
生活化為模糊的幢幢暗影,高速旋轉,我不斷奔跑,時間緊縮再緊縮,我內心充滿乞求和驚懼,大汗淋灕,一心只求能繼續活下去。然後我發現,原來死神是一個老嫗,我看不見她的形貌,卻能感覺到她的瘦小乾癟與沈默無語。我想和她談條件,想要延長所剩不多的時間。出乎意料的,她點點頭。可以多給一點時間,條件是必須用香菸來交換。
在狂喜的顫抖中,我帶來一支菸,放到一張冷冰冰的石桌上,然後離開。不久後,我感到原本衰敗的精神和軀體突然振奮起來,緩慢流動的血液突然加速,原本枯槁的面容,變得年輕而有彈性。
於是,每隔一段時間,我就帶一支菸,放到那張桌上。我和死神從來沒有見過面,但當我離開後,感到自己每根血管每寸皮膚每個氣息都煥然一新,心底就知道她來過了,把桌上那支香菸帶走了。
不明距離的時間走過,我已泅泳上百年的時光。
一日,我舊技重施,回到故地,把一根香菸放到那張桌上。但奇怪的是,這次我沒有重返年輕,而是越來越衰敗,越來越疲憊。我千里迢迢、惶惶不安地回到那張桌子前面,結果看見那支香菸還在那裡,連角度都沒改變,周圍透著死寂,宛如時間的遺棄之物。
死神沒有拿走它。
我冷汗涔涔,驚懼不安,試圖想要找到死神,但無論我怎麼呼喚、怎麼尋找,都找不到她。突然一陣心神清明,真相浮出我腦海的水面,我意識到,死神死了。
我站在時間與空間的空曠之地,像洪流底下被遺忘的一具殘骸,過去與未來層層崩解,黑暗與白光混為一體,上百年的生死疲勞趕上了我,我不斷地變老、變脆、變薄,但因為死神已死,所以死亡已經不再是一個可能性。
就這樣,我持續地衰敗,沒有極限,沒有終點,整個世界向內塌陷,一層一層,吞噬入一片空無之中。
然後,我才意識到,自己變成了那個老嫗。
醒來後,我在黑暗的房間躺了許久,慢慢的,夢裡巨大的空洞感轉化為現實中的飢餓,於是我終於起身,跑到外面早餐店去買蘿蔔糕和蛋餅。
莫名其妙成為殺害愛人的嫌疑犯
夢到我在一個自然科學博物館裡散步,裡面空無一人,腳步聲響起空蕩的回音。我來到一個穹頂高聳的巨大溫室,裡面盆栽種滿了各種異域植物,翠綠得很疏離。
轉過一個彎,手拂開一落枝葉,突然我看見一個骯髒猥瑣的中年人和我此生最愛的人站在那裡。我還沒來得及出聲,中年人就突然亮出利刃一刀刺死了我的愛人,下一秒爆發的尖叫與打鬥聲把外面的人全都吸引過來,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和中年人一起被列為嫌疑殺手。
我在一個黑暗的城市裡等待審判結果。
雖然我心情低落,但認為司法總會給我一個公道,因此緊張是緊張,至少還不絕望。我和爸媽在這座城市的蜿蜒街巷裡散步,到處都是放個沒完的爵士樂,我還陪一群菲律賓小孩在公園玩鬧了一陣。
結果審判結果公布的那一天,我竟然被判了死刑。
我感到天崩地裂,感覺就像整個社會都陷害我,給我套上莫須有的枷鎖,就是要我被處決。不可置信的我只好找來記者替我寫自白報導,奮力一搏希望能證明我的清白。沒想到隔天新聞出來,那位記者竟然完全斷章取義,把我整個人寫歪。我絕望至極,竟然在現實生活中哭了起來。
突然之間我醒過來,在黑暗中眨了眨眼,把自己愚蠢的眼淚擦掉,再翻向另一邊繼續睡。